艾米莉亚在众人又是害怕又是好奇的眼神中，晕晕乎乎地站起身来，旧神的圣枪被不识货的女孩百分之一百当成了拐杖，用来撑着她娇小的身躯。女孩双手握着长枪，茫然看着四周。
到处都是素不相识的阿基坦尼人黄色和黑色的头发，还有陌生的服饰和广场中央旧神的雕塑——不可名状的旧神被雕塑成了一个可笑的白胡子老头，少女不屑一顾地移开目光，然后又把小脑袋转回去小鸡啄米似的上下摇动，三番五次地在心中道歉。方才在深渊之底礼拜堂的遭遇，深深地刻入了她的记忆里。
对于更加可怜的密斯卡托尼克居民来说，这名骑着漆黑天马突然从空中一跃而出的少女才更加怪异，先不提那只黑色的怪兽为什么突然消失了，光是少女的穿着和外貌就足以让人移不开目光：
破损的衣服上沾满了沉淀下的血迹，还露出大片雪白色的肌肤，那银色的长发直垂到腰际，再配上粉色的眼眸和靓丽的容颜——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这是哪里冒出来的野人美少女？
无论她身上的衣服多么破旧，肌肤染上了多少灰尘，那头银发都是一尘不染，在太阳下闪烁着绮丽的光芒。
艾米莉亚对着神像道完歉，对着打量她的人墙露出傻乎乎地笑容，然后回过头注意到了水果摊子的老板，被梦魇顶的倾家荡产的三十岁中年秃头男人。她抄起长枪就跑了过去，周围的人惊呼一声退却了好几米。女孩却乖巧地在老板面前鞠躬道歉：“真的非常对不起！我会原价赔偿的！请原谅我！”
“艾米莉亚，你到哪里去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艾米莉亚转过头，哈登男爵一身黑色宫廷套装，带着三四名全副武装的卫兵跑了过来。他手里拿着账本一样的东西。艾米莉亚这才注意到军队包围了这里，街道两旁木质的建筑下，十字广场的四周，水果摊子面对的城楼下——到处都是全副武装，穿着厚重铠甲的士兵。人群被滴水不漏地包围了起来。
是布里索伯爵的雇佣军。
“啊，嗯，我也不知道。”艾米莉亚乖巧地回答道。心下疑惑，但久别重逢还是让她露出笑容，看到熟人她放下了心，让她怀疑几分钟前在深渊之底礼拜堂的遭遇是一场恐怖的梦境。
她扭扭捏捏地说：“可不可以先帮我垫上水果钱？我身上没带钱包。回去给你。”
“那根本无所谓。你没受伤吧！”哈登男爵跑到她身边，沧桑的脸上满是担忧。他身后的士兵围住了水果摊子的老板，那老板“噫”地叫了一声，在地上惨白着脸，不断地摇头：“没事，没事，不用赔的！请高抬贵手！”男爵一直在注视着女孩，根本没有注意到他。
——唉？
艾米莉亚楞在原地，从脚底冒出一股恶寒。太阳照耀着少女的眼眸，在哈登男爵的身上投下了一层阴影。
“才不是什么无所谓。弄坏了人家的东西就要好好赔偿，父亲说过的吧。”艾米莉亚眨了眨眼回答道。她的余光看到哈登男爵手里的账本，似乎是人口登记册，字是反着的，少女看不太明白。
“你哭了？出什么事了？”男爵焦急地解下外套，不容分说地给女孩披上。外套带着熟悉的，兄长一般的气息，然而却让少女感到一股陌生。
对话根本进行不下去，两人说的完全是不同的事情。男爵似乎还要抚摸她的脸颊，女孩轻轻挡住了他的手，问道：“哈登，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男爵关切地打量着她，说道：“我当然在听。见鬼，你的裤子怎么会坏成这样！快跟我来，我去给你找一条新的。”他说着想拉起她的手，在过去的十几年里他经常这么做。
两人说话的时候，士兵端着长枪还在围着老板，那中年男人和周围的群众噤若寒蝉。没有人去关注他们。在士兵寒冷的兵器和目光下，他们一句话不敢说，但能看出来群众的眼神变得愤怒，他们的拳头紧紧地握着。
——不该是这样的。
女孩收回目光，狠狠打开他的手，提高音量大喊起来：“哈登，这里在干什么！快告诉我！我们解放了这座城市对不对！但是我看到的不像是解放！”
——你误会了，艾米莉亚小姐，我们就是帝国人。而我以旧神的名义发誓，在我的领地内没有人被压迫。
那个彬彬有礼的黑鸦骑士战死之前这么说过。
“你在说什么，快跟我过来。”男爵小声，急切地说道，可能语气中还带着那么一点训斥妹妹的意味。
“快告诉我！我是这个国家的公主对不对！”
艾米莉亚头脑一热，真的生气起来，梦魇嚎叫着从她身侧的空间中冲出，哈登男爵踉跄着退后了几步，这救了他的命。可丽儿四肢燃烧着旧神灰色的火焰，挡在了少女和男爵之间，鼻孔喷着粗气，面色不善地看着哈登男爵。周围，洒落在地面的水果瞬间干瘪下去，化成了灰烬。
人群发出尖叫声，惊呼声，骚乱之中不少人想要逃跑，人群仿佛热锅上的蚂蚁，试图四散逃离。作为回应，周围的士兵“咵”的一声，整齐划一地向前踏出一步，举起了锋利的斧枪，闪着寒光的武器对着手无寸铁的居民，骚动开始迅速平息下来。群众中，母亲抱着女儿瑟瑟发抖，男人们瞪着眼，敢怒而不敢言。而布里索伯爵的士兵，眼神没有温度。
于是士兵们又整齐划一地后退一步，收起了武器。就好像一具具精密的战争仪器。一切不过短短的数十秒。
艾米莉亚把一切都看在眼里，这和她想象的“解放”相差甚远。
从帝国的统治下解放的人们不应该是欢声笑语的和旧神的士兵们打成一片吗，因为他们本来就是一家人不是吗！街道上应该布满了鲜花，空气中都漂浮着奶与蜜的味道，房屋之间拉满了横联来庆祝自由的来临，远处还有乐队的吹奏声。
——而我以旧神的名义发誓，在我的领地内没有人被压迫。
——啊，我的女儿，你伤害了你的同胞，还不知悔改
空气中涤荡着一股死寂，寒冷的清晨空气卷起破败的残叶，还带着城外的血腥味飘过鸦雀无声的街道。
在房檐上有一只漆黑的乌鸦，闪着血宝石一般的眼睛看着这一切，嘎嘎地笑了起来。
“我的小祖宗，我的妈呀，我的妈呀！快把武器给我放下。”
话到人到，布里索伯爵一边用白色的手巾擦着脖子上的汗，一边拖着皮球般的身子跑了过来，他跑的那么快简直是奇迹，看上去好像奔跑的野猪。最搞笑的是他那身横向加宽版本的燕尾服，“燕尾”在他的身后一甩一甩的。
“给我闪开！”布里索伯爵跑到艾米莉亚旁边，先是用戴满了金戒指的手分开围住老板的士兵，然后拉起老板，把几枚金币塞在他的手里说道：“不用找了，明天把所有水果都运到城门前来。多的部分就当是赔礼，好，快走快走。走开啊，让人家进去！”
水果老板回到了身后的家门里，死死的关上了门。
布里索伯爵这才扶着膝盖大口大口喘着气，他还不忘狠狠瞪了一眼哈登男爵，整了整领带，走到梦魇的旁边，狐假虎威似的大声说道：“我是让你来清点人口的！你这办的什么事！我本来是要给每家每户按人头减税，给战死者的家属发送抚恤金，你这倒好，反而不是让密斯卡托尼克的人们，以为我们是强盗了吗！”
哈登男爵瞪大了眼睛，布里索伯爵使劲挤着小眼睛。男爵张了张嘴最终说道：“对不起，伯爵。”
伯爵痛心疾首似的啪啪拍着手，然后回过身来，露出笑容，鹰钩鼻一颤一颤地“艾米莉亚公主，你可不要误会什么了。”他提高了声音，正好能让人们听到“艾米莉亚公主”这个短语。“原谅您的朋友办事出了一点点的差错，这差错还是因为他过度关心您造成的。”他想伸手摸摸梦魇的鬃毛，最终还是面色怪异地收回了手，他看着艾米莉亚的绝美容颜，笑嘻嘻地说道：“不过要我说，您这身造型真的非常性感，但不适合您。来吧，让哈登男爵继续他的工作。我为您找一身适合您的服装。”
没等脸红的艾米莉亚答复，他就把圆饼一样的脸凑到艾米莉亚的耳边说道：“人群里有帝国破坏分子，为了正直公民的生命和财产必须要严加守卫，就算过程不那么愉快，但是是必须的，必须的！您有为了公民的利益背上骂名的觉悟吗！”
艾米莉亚顺着伯爵的目光看去，士兵们忠诚地守卫在街道边，人群旁。她已经不那么生气了，她面色平静地点了点头。
——为了公民的利益背上骂名的觉悟！
她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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